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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做媒 清風如有意,吹送鵲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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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恪將近子時才回到半緣居,遠遠地亮著一盞乳黃色的琉璃燈,透過書房玻璃窗上的冰花能看到水仙正在他臨窗的書案上走來走去。進門脫去披風,隨手丟在堂屋椅子裏,右手邊的月洞門通往書房,掀了天河石雕的蓮子掛簾進去,水仙張著翅膀從桌案的這一端搖搖擺擺地跑到了桌案的那一端,然後回過頭來眼神嫵媚地看著它的主子。

當屋的梅花式小圓桌上,擺著一碟子紅光油亮的糖炒栗子,走過去捏起一顆,將殼掰成兩瓣,裏面是黃澄澄的一枚又大又香的栗子瓤,放進嘴裏,還殘留著熱乎氣兒。

“七小姐來過了?”燕子恪問端著熱茶進來的四枝。

“是,戍正過來的,坐到了亥正便走了,吃了一碟栗子,看了會子書。”四枝知道主子想知道什麽,詳盡地回答著。

“水仙有沒有搗亂?”主子接過茶盅,托在手裏,借著這熱度暖自己的手指。

“同七小姐一起看了幾頁書,七小姐教它說話,一句也不曾學會。”四枝笑道。

燕子恪也笑,沖著水仙一招手,水仙便撲楞著翅膀飛過來,落在他的手臂上,“安安教它說什麽了?”

“……‘救命啊,我變成一只鳥了!’。”四枝道。

“……”

燕子恪踱到梅樹枝做的鸚鵡架子旁,將水仙放上去,又踱到窗前書案後,坐下來鋪紙蘸墨,落下一行瀟朗瘦金書:明月入我齋,卻為何事來?

寫罷將紙略折了一折,交給兩枝:“明兒一早給到七小姐手裏。”

燕七一早鍛煉回來,給燕九少爺買了外面早點攤子上的水晶角兒吃,這水晶角兒燕七一頓能吃三十個,個頭小是原因之一,好吃也是沒話說,用羊肉、羊脂、羊尾子做餡兒,加了蔥姜陳皮鹽和醬,最後用豆粉做的皮子包成,就著清口的醬瓜小菜兒,冬日早晨吃上一碗,五臟廟裏滿滿的都是舒坦熨帖。

回房梳洗換衣,正往腳上套襪子,就見沏風從外頭進來:“姑娘,兩枝送了東西過來,人已走了。”

燕七一手穿襪子一手把沏風遞來的東西接了,見是一張竹青紙箋並一枝白梅花,先湊過鼻子聞了聞,讓煮雨插到炕桌上天青瓷的梅瓶裏,而後趿著鞋子一邊打開了箋子看一邊就去了書房,半晌從裏面出來,手裏仍拿著那箋子,折了一折,給了還等在那裏候命的沏風:“把這個給去半緣居吧。”

沏風:“……”這伯侄倆真能玩兒都在一個府裏住著有事就不能用話說嘛還寫信你們這些文藝青年的思路我們這些世俗庸人真的不是很懂。

兩枝依著今早燕子恪出門前的吩咐,拿到燕七的回信後就立刻出門奔了燕子恪的公署,燕子恪從皇上的禦書房議事完畢回到公署的時候,那箋子已經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了,打開來看,見在他原來的兩句下面添了兩句話,也是瘦金體,不比他的瀟逸,卻是刀頭燕尾幹凈利落:清風如有意,吹送鵲橋曲。

丫頭這是讓他做個媒?燕子恪揚起眉尖,偏頭望向窗外那株銀裝素裹的西府海棠。

安安不愛管閑事,而像締結婚姻這樣的大事她若肯上心,那必然就是與她的那兩位小閨友有關了。武家丫頭心智尚未成熟,況武家子女雖多,武長刀夫婦拿她也是當掌珠般疼著,輪不到外人操心;陸家丫頭有父不仁,有母性軟,家中寵妾壓妻,亂成一團,早早定下終身,以防日後有變,母女兩個也能有個依靠和仗勢——看來女方就是這個陸家丫頭了。

男方麽,既然找到他來做媒,那肯定就是他所熟識的,不僅他熟識,安安也熟識,陸家丫頭也熟識,否則不能這麽快就想說媒,三個人都熟識的男人、安安認為信得過、靠得住、值得好友托付終身的男人,定是事業穩固、家門清白,讓她的好友嫁過去不必跟著辛苦闖蕩,又能展現自己優勢與長處的人,這個人,相當明顯,喬樂梓是也。

燕子恪負了手,在自個兒的辦公室裏慢慢地踱起步子來。這樁姻緣,他和燕七一樣看好,喬大頭雖算不得人中龍鳳,卻勝在為人寬厚踏實,身為一城父母官,自也有一顆父母心,陸家丫頭有爹似無爹,有娘同沒娘,嫁了大頭,多少能得些自小欠缺的慰藉。

樣樣都好,唯獨一點——怕喬樂梓那裏不肯答應。

陸家姑娘還小,似乎才剛過了十三歲,兩人年紀差了十來年,姑娘家不介意,喬樂梓卻未必下得去手,只怕是要好事多磨。

娉娉裊裊十三餘,這個年紀正是少女最青春最嬌艷的時候,在當朝來說,這個年紀嫁人並不算早,何況就算不辦事兒,也可先定下來,只要下了定,老喬就是陸家的準女婿,為媳婦兒丈母娘撐個腰,那就名正言順理直氣壯了,回頭讓老喬再破上幾樁大案,皇上面前掛上號,待陸家丫頭一嫁過去便能討個誥封,屆時陸經緯再怎麽混蛋也絕不敢再動她母女分毫。

而老喬那性子,太活泛的媳婦兒一準兒罩不住,正配個安穩踏實會過日子的,打理好他的內宅,讓他少操些心,原本這京都知府就最是累人的官兒,一城百姓的衣食住行都他操著心呢,哪裏還有精力再去為自個兒後宅的事分神?夫妻兩個一主外一主內,一個柔和細致,一個寬厚本分,這樣的兩口子,還能過不好自己的小日子?

燕子恪這麽想著,擡手叫來手下一個小吏:“去戶部問問,河東送歲入進京的人幾時起程。”

小吏連忙一路跑著去了,沒多久跑回來:“冬月十八起程。”

燕子恪披了披風便往外走:“一枝備馬,去太平府。”

喬樂梓才剛審罷一樁狗男女通奸殺夫案,暫時休堂回了後頭喝口茶,就聽下頭人稟說燕大人來了,這口茶還沒咽下去就開始犯嘀咕,燕大蛇精病那貨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會子他應該在署裏上班才對,竟然曠工跑到他這兒來,一準兒沒好事。

“啥事兒?”左右無人,喬樂梓也不跟蛇精病客氣,見他進門劈頭便問,意思是有事說事沒事滾蛋,正經滴可以,犯病滴不要。

“哦,我一位同僚,今年負責河東歲入事宜,現已親往河東檢審,不日起程押送歲入歸京,因恰好途經你那老家,便過來問你一聲兒,可需護送伯母一起入京,好令你母子在京中過個團圓年?”燕子恪也不坐,裹著披風杵在喬樂梓面前兒。

喬樂梓怎麽也沒想到這貨突然跑來竟是說這件事,一時有點怔忡:“接我老娘入京作甚?天寒路遠,她未必肯來,我前兩年便要接她到京中來住,她總說在老家住得慣了,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又沒個同她閑話解悶兒的人,不像在老家,一幫老姐妹兒成日湊在一堆兒熱熱鬧鬧才好,若是骨頭閑了還能種個三瓜倆棗兒養幾只小雞玩兒……”

“趁伯母年紀還不算太大,該請她老人家到京中來玩玩兒,總不好到上了歲數時再千辛萬苦地上京來,京中住上一段日子,待膩了再送回去,屆時同她那些老姐妹也能多些談資,況你已幾年未曾回過家了?”燕子恪問。

“呃……自從被調入京中任職,便一直沒有時間回去……”喬樂梓撓撓大頭,覺得慚愧。

“只靠傳信噓寒問暖,總都是報喜不報憂。伯母身體如何?可有近憂?看病服藥時四鄰能否幫忙照顧?補屋頂砌院墻,搬柴儲菜,這些重活累活可有人幫忙去幹?”燕子恪問。

“……”你踏馬再說下去老子就要哭了好嘛!老子辭職回鄉養老母去行了嗎!“話是這麽說,就怕我老娘不肯來,我每次寫信都勸她進京,回回都給我駁回來。”

“呵呵,這麽著吧,你若信得過我,便由我來給令堂寫封信,屆時她若願來,便讓我那同僚去家裏接她,一路同著獻歲入的隊伍一起上京,既安全亦有人沿途照料,如何?”

喬樂梓狐疑地瞅著這位:“你要在信裏寫啥?”

“哦,只說我是你上司,年末要考核你之政績德行,見你棄家中老娘於不顧,不由震怒,因你說是自家老娘不願上京,便特特去信一封以求證實,倘若果真是你不孝,立刻擼官貶職,回家養雞!”

“……”蛇精病這招搞不準真行……他們喬家村百十年來就出了他喬樂梓這麽一個當官兒的,他家也因此在村裏頭風光無兩,癱瘓在床多年的喬老爹當時因為他的考中甚至高興得險沒自個兒跳下床在屋裏走兩步,喬老娘跟她那幫老姐妹們每每吹牛打屁到了誰也不服誰的階段時他就是他老娘的殺手鐧:“我兒子做了京官,你們誰兒子行?”頓時hold住全場——這要一聽說他要被擼官了,他娘不得急得激發潛能超越自我一個千裏走單騎直接進京來啊?

再說他也真的想他老娘了,這幾年每逢過年他都一個人在衙門裏過,冷冷清清的,心裏頭確實不是個滋味兒,能把老娘騙來,娘兒倆一起在京中過上一回年,這也是好的啊。

“行吧,”喬樂梓大頭一點同意了,“但你可悠著點兒寫,別把我家老太太給嚇著。”

燕子恪一笑,露出個白牙尖。

回到公署就讓兩枝模仿喬樂梓的筆跡給喬老娘寫信,內容很簡單:老娘啊,兒子要成親了啊,您趕緊進京來唄,拜堂的時候不能沒有高堂在啊。

這不比借口要擼官好使?喬老娘盼兒子成親都快盼瘋了,三不五時一封信地往這兒發著逼喬樂梓成親,甚至已經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了——只要性別女愛好男、五官不缺四肢健全,人家願嫁咱就願娶!

“再去同城門樓子上的陳旺說一聲,河東押歲入的隊伍一進城,立刻接了喬老太太先去官家驛館,再著人來通知我。”燕子恪吩咐著。

發完信、傳完話,辦妥了侄女托付的事,燕子恪這才坐回辦公桌邊開始處理自己手頭上的事,一摞一摞的公文送進來,在他的案頭堆得老高,四枝從府裏送了午飯進來時,已經找不著他家主子被公文埋在哪兒了,眼前只有一座讓人眼暈的公文山。

“我已經和我娘說好了,”去閔家赴宴的前一天,武玥悄悄和燕七道,“等明兒去了閔家,讓她同陸太太提一提此事,只要陸太太點了頭,這事兒十有八九就跑不了了!”

上上下下各路人馬為著此事都積極張羅起來,當事人喬樂梓和陸藕卻都還蒙在鼓裏,一個想著明兒那仨丫頭估摸著都要去閔家赴宴,要怎麽才能避免再有兇案發生,另一個想著明兒去赴宴要怎麽同自己的兩個小夥伴安安省省開開心心地度過那一天。

然後就到了十一月十九,戶部尚書閔正行閔大人的壽辰。

朝廷正二品的大員,又是皇親國戚,還是個整壽,這壽宴自是不能湊合著完事,連皇上都令了宮中伎班過府演出助興,滿朝文武誰敢不給閔家這個面子?上午九、十點鐘的時候就都陸陸續續地來了,天公作美,前兩天一直斷斷續續的雪於昨晚徹底停了,今天一大早就放了晴,晶藍的長天,銀白的大地,金薄的陽光,乾坤一派清氣,讓每個人的心情都跟著明朗又雀躍。

早上穿衣服的時候,煮雨發現自家姑娘好像長個兒了,拉到門框子處一量,果然,比今年過生日的時候長了足有兩寸,再加上人又瘦了,穿上新買的那件與武玥陸藕同款的近似胡服的棉裙後,愈發顯得身形修長,有一種其他女孩所沒有的柔韌的力量美。

“姑娘該好好打扮起來了,”烹雲邊給燕七梳頭邊道,“過年可就十三歲了。”都是能相看人家的年紀了。

“頭上插朵紅絹花吧,喜慶,還惹眼。”煮雨在旁建議道。

紫衣配紅花,這審美也是沒誰了。

最後燕七也只是簪了幾朵細絹紮的乳黃的臘梅花,耳上一對蜜蠟墜子,她大伯過來閑逛的時候用“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之語點了個讚。

一大家子浩浩蕩蕩地出了門,從車窗向外瞅,見長房的幾個孩子連帶燕大太太個個穿得光鮮照人,像是要去組團相親一般。

閔家的府邸比之燕家更顯富麗,畢竟是皇親國戚二品官家,大門外此刻已經排起了長隊,都是客人們帶來的賀禮,擔子挑著、小車推著,光是唱禮單都快把門丁唱得口吐白沫了。

大門內,閔宣威帶著幾個閔家親戚的子侄候在那裏迎賓,看見燕子恪為首的燕家人跨進門來,臉上不免有些尷尬——他原配亡妻殺人的那件案子就是燕子恪破的,他的那些醜事人家知道得最清楚,今日雖是他爹壽辰,卻也是他的相親會,有這個人在場,實在是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硬著頭皮上來行禮招呼,卻不親自往裏送,只叫過一位堂弟把燕家人引進了二門去,燕大太太覷著丈夫面色淡淡,也不好對閔宣威太過關註,只得擺出官家太太的風儀,目不旁視地跟了進去。

進得儀門,四方闊朗,地上的雪被掃得殘渣不剩,廊檐下的冰也都除得幹幹凈凈,西北角一株參天古松依舊蒼翠挺拔,松枝上覆著雪,白綠相間,透著主人家想要表現給外人看的幾分清毅靜雅的情懷。

然而此刻院子裏嘈嘈雜雜的聲音將這份情懷破壞殆盡,到處都是才剛進門的客人,大家互相招呼說笑,今日宴請的主角閔大人混在人堆兒裏忙於應酬,一廂招呼著客人們往大廳裏進,一廂與各路神仙談笑風生。

大廳面闊五間,東西兩邊各兩間全部打通,成為兩個大廳,女賓在西廳,男客在東廳,這卻也是坐不下,於是東西廂房也全都布置成了待客廳,等級略低些的官員及家眷只在廂房廳裏待著,有資格進正房大廳的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及家眷。

不過晚輩們連廂房也去不得,人太多,譬如武家,只來了一半就夠霸廳的了,更別說朝中類似武家這種規模的官家還有好幾家,於是所有的後輩兒全都被帶到了後一進院子裏去,後一進盛不下還有後後一進,正房廂房倒座房全都做了待客廳,站在院中間放眼四望,滿目都是花花綠綠金冠玉帶。

燕九少爺屁股還沒沾著椅子就被他的胖瘦小弟拉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燕七屁股剛一沾著椅子也被武玥拉到武家人的人堆兒裏去了,面對武們幾十張相似的臉,燕七覺得自己臉盲癥已發作,只好統一打了個招呼:“都來了啊?都好吧?阿玥你在哪兒?”

“小七瘦了啊!”武們也紛紛給她打招呼,“沒幹掉紫陽真可惜,不過你的箭法很厲害啊,我們可都到現場去看了,幾時到我們家來咱們切磋切磋!”

“好好好,行行行。”燕七批量答應著,“五哥的腳好些了嗎?”

她面前的一個武就道:“你看呢?”

燕七定睛一看,哦,這位就是武珽,真是,眼都花了。

“已經能正常走動了,只是還不能做劇烈活動。”武珽笑道。

“多補補,吃哪兒補哪兒,今兒多啃幾只豬蹄。”燕七道。

武珽:“……”

武玥:“那會不會越補跑得越慢啊?”

燕七:“怎麽會,照這麽說那些吃甲魚補身體的人豈不是不能躺著睡覺了。”

武玥:“怎麽講?”

燕七:“翻不過身來啊。”

武玥:“哈哈哈!那愛吃驢肉的人會不會越吃越倔?讓他往東他偏往西?”

燕七:“愛吃蛇肉的人四肢慢慢也就退化了。”

武玥:“愛吃野雁的一拍胳膊就上天了。”

燕七:“愛吃蚯蚓的砍他一刀就變成雙胞胎了。”

武玥:“哈哈哈哈哈哪有愛吃那個的!”

燕七:“五哥你怎麽走了?”

兩個二貨這廂正說得口沫橫飛,那廂忽然一片騷動,男孩子們紛紛往屋外跑,裏面還夾著幾個女孩子,不明真相的人連忙追上去問,得了答案之後便也跟著往外跑,一時間嘩啦啦潮水一般地就湧到了前面大人們所在的院子去。

“什麽事啊?”武玥驚訝地瞪大眼睛往外瞅,隔著院子看不出緣由來,一拉燕七也出了廳門,“大好的日子,別是前頭出了什麽事,咱們趕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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